美國本次發生的訴訟，當事人叫Codie Rael，是一名現年58歲的女子，她起訴了她的前雇主賽布隆專業牙科(Sybron Dental Specialties)和KaVo Kerr，這兩家公司均隸屬總部位于華盛頓的丹納赫(Danaher)醫療科技公司。Rael表示，她的主管接二連三對她進行言語攻擊，逼迫她離職，例如，“你已經過時了”、“我們這需要更年輕的員工”和“你這個笨女人”等。2014年10月， Rael被迫離職。根據法庭文件，在她因工作壓力離職后，一名20多歲的男子取代了她的位置。

洛杉磯高等法院陪審團就此案件審議了約一個小時，最終下令兩家公司分別支付原告1600萬及1200萬美元(分別約合1.06億及7934萬元)，作為懲罰性賠償。加上同一案件此前判給原告的300萬美元(約合1984萬元)補償，賠償金共計達3100萬美元(約合20496萬元)。

不少中國網友感嘆，很想在美國遭遇下歧視，動輒獲得數百萬乃至數千萬美元的賠償，實在是太爽了。本案的情形的確并非孤例，Rael的律師Carney Shegerian曾于2014年幫助另一個人勝訴一起年齡歧視訴訟案并獲得2610萬美元(約合1.7億元)的賠償，那起案件的被告是辦公用品供應商Staples。

中國網友不解的一點則在于，僅僅是遭遇年齡歧視，就可以獲賠那么多，那美國公司豈不很容易被罰破產？按中國網友的看法，年齡較大的員工在職場上遭遇不公正待遇，是很普遍的。這里其實存在一定誤解，本案陪審團采納原告的說詞，認為她是年齡歧視、不法解雇及報復行為的受害者，認定她前雇主的行為帶有惡意、壓迫或欺詐——換言之，并不是只有年齡歧視，而是延伸出了“職場霸凌”。所謂的職場霸凌，指的是在工作中，你的主管對你言語羞辱、做出冒犯的行為舉動、以及刻意制造工作上的破壞。根據美國職場霸凌學會(Workplace Bullying Institute)統計，64%的人會因霸凌而影響他們在職場上的表現，最后丟了工作；嚴重的甚至會出現創傷后壓力癥候群。

這才是為什么在強力律師的支持下，這位當事人能獲得如此高的賠償金額。

但如果是單純的年齡歧視，則不僅普遍，人們還不得不接受

事實上，在美國打贏單純的年齡歧視官司并不是那么容易的。據紐約時報，自從2009年美國最高法院對“格羅斯訴FBL金融服務公司案”(Gross vs. FBL Financial Services)做出裁決之后，贏得年齡歧視案件的難度就極大地增加了。這項裁決做出之前，員工需要證明年齡是促成解雇的一個因素�，F在，員工必須證明年齡是導致解雇的決定性因素。后者的標準苛刻得多。美國退休人員協會(AARP)的一名律師勞麗·麥卡恩(Laurie McCann)表示，“原告人的律師告訴我們，由于格羅斯案的裁決，他們不再接年齡歧視案件了。”

這樣的情形更符合人們對年齡歧視的理解。企業不愛雇傭年紀較大的人，當然有可能是因為刻板印象先入為主地認為，年紀大的人不適合這份工作，但很多情況下，“年紀大的人無法匹配這項工作”就是實情呀，怎么能怪企業搞歧視呢？強制要求企業必須雇傭快60歲的大爺大媽，只會損害企業的競爭力，這是反市場經濟的。

在很多非管理層的崗位上，年齡越老，競爭力越不足，這似乎已經成為無法避免的現象，尤其是在技術應用日新月異的背景下，上年紀的人是否能適應時代，是值得懷疑的。甚至有些高齡的創業者也遭遇了“鄙視”，去年底有一位60后創業者就公開抨擊知名風投人士朱嘯虎，說他明明白白地表示“我不投資60后”，認為這是年齡歧視，是典型的“政治不正確”。然而在很多人看來，朱嘯虎無非是過于赤裸裸了些，從商業邏輯來說，對年齡大的創業者要更加謹慎，只是一種業務需要，并不是歧視。

在美國，盡管關于“年齡歧視”的討論非常多，但客觀上來說，一些行業的雇傭行為還是遵循了“年齡越老，競爭力越不足”這個規律的，特別是科技行業�？萍颊衅钙脚_Hired的調查顯示，當科技行業從業者達到45歲的“高齡”時，他們會發現自己能找到的工作減少。45歲時收入開始下滑，50、60多歲的應聘者對薪酬的要求，與只有2年工作經驗的千禧一代一樣。盡管科技行業已經是最講究進步主義，對歧視現象談論最多的行業——很多大型科技公司公布了女性或少數族裔員工比例報告、希望這將推動他們改善這些方面的多元化表現——但他們并不追蹤年齡結構。所以，事實上硅谷成為了年齡歧視的重災區。

類似的情況在中國科技行業同樣存在，彭博社報道稱，在中國，超過30歲的人應聘工程師崗位往往就會被認為“太老了”，一些中國招聘網站上可以搜索到數以萬計的崗位要求應聘者年齡在35歲以下。一些標志性事件也被提及，比如去年12月發生的42歲某企業工程師跳樓事件。外界相信，這名工程師被要求離開崗位，原因是年齡過大，而科技公司需要年輕人是因為這些人可以接受高強度的工作，比如“996 工作制”—— 一星期工作6天，早上9點到晚上9點。顯然，上了年紀、拖家帶口的雇員并不是這些企業所需要的人才。

未來的中國，年齡歧視將成為重大問題

目前，年齡歧視還未在中國引發普遍關注，很重要的一個原因在于，很多中國企業，尤其是科技企業還很年輕，其創始人都處于年富力強的階段，年紀較大的雇員也還稱不上老。而這些人的父輩所處的行業或崗位則沒有那么強的競爭，基本上能按部就班退休，年齡歧視現象并沒有那么突出。

然而，若干年后，情況可能就不同了，如今新興的科技公司，騰訊、阿里巴巴、百度等，都會面臨擁有數千乃至上萬高齡雇員的問題，這可能會對企業的競爭力構成影響。如果未雨綢繆地“清理35歲以上老員工”，則勢必會在當下就引發激烈的爭議乃至動蕩。如果把問題留到將來，由年齡歧視引發的矛盾可能會更加棘手，更加難以解決。

不過，也有另一種可能，就是企業們最終不得不接受有大量高齡員工的存在。因為中國的老齡化趨勢發展得是如此之快，到時候企業將沒有那么多年輕人可以選擇，年齡歧視最終會自然消失。2025年，中國超過60歲的老齡人口將超過3億，2034年將超過4億。

然而，即便如此，也不代表這個問題就得到了解決。畢竟對于個體而言，年紀大了競爭力容易喪失是大概率事件，還是會遭遇年齡歧視。美國勞工統計局數據顯示，年長者被解雇后，通常需要比年輕就業者多花2至6個月才能找到新工作。而且新工作的薪水可能會顯著降低。

老齡化還意味著人們的退休年齡不得不推遲，而根據世衛組織的報告，年齡歧視還會給老年人的健康造成有害影響。研究顯示，對衰老持有消極態度的老年人可能比持有積極態度的老年人壽命減少7.5歲。報告還稱，年齡歧視會導致心血管應激反應，自我效能和生產力降低。而且，“社會上根深蒂固的年齡歧視性觀點會通過在老年人中宣揚有關社會隔離、體能和認知衰退的陳舊觀念，減少老年人的身體活動并加重其經濟負擔等途徑而實現自我應驗。”

最糟糕的結果就是，人們不得不在很大年紀的時候還要工作，而且還有著“我已經很衰老”這樣的認知，這將是個多么凄慘的晚年。

對抗年齡歧視，需要勞動者和企業共同努力，改變刻板印象

指望類似美國這樣的高額懲罰判決來解決年齡歧視，并不現實。如前所述，判決更主要的是針對“職場霸凌”，而大多數的年齡歧視，在篩選簡歷階段即可不露痕跡地完成。即便企業要清理老員工，給予較低的業績評價趕人走也就夠了，理由總是能夠找到的。

想要解決年齡歧視問題，需要在認識方面下功夫，也需要人們在對抗衰老時做出應有的努力。

是的，高齡的雇員需要想辦法對抗衰老，盡管隨著年齡增長，人確實可能會增加一些體重，失去一些腦力，但是沒有理由屈服于對老年人的刻板印象——比如認為老年人不會用社交媒體，甚至連網都不會上，但事實上老年人完全做得到，現任美國總統就是個推特玩得特別溜的人。

一些職場專家提出了一些針對高齡雇員的建議。比如，年紀大的員工應該避免聽起來“假正經”，而應該表現出謙遜，學習年輕同事的習慣和他們最喜歡用的縮略語。愛彼迎(Airbnb)的戰略顧問奇普·康利(Chip Conley)曾在自己的連鎖酒店擔任了24年的首席執行官，在去愛彼迎之前從未用過這款住宿App，但他能夠用一種實習生的心態對待新崗位，“我的最佳戰術是把自己的困惑看成好奇心，然后任由它引領我。”

電影《高年級實習生》中，一位與時代格格不入的銀發族探索出了職場生存之道，成為年輕女老板的得力伙伴

總而言之，年紀大了，就要適應變化。有專家指出，“雖然大多數人的生活都會在幾十年內保持相對的連貫性，但是縱觀人的一生，適應不斷變化的生活環境乃是成功的關鍵。”唯有如此，才能改變企業、輿論乃至文化對老年人的偏見——與時代脫節，或者脾氣暴躁。尤其是，科技的進步加速了老年人無法跟上時代的刻板印象，因此對抗偏見變得尤為重要。

企業也應該主動去改變自己的認識。一些企業戰略專家指出，科技企業需要認識到“老中青結合的員工隊伍”的價值——事實上這么做的確是有好處的，有利于企業穩定，人員換血也會更加順利。

甚至有的企業還專門雇傭上了年紀的人，因為認識到老年人在職場的優勢。

韓國的EverYoung（永遠年輕）公司就是其中的代表，從 2013 年創辦至今，這家公司采取了一項非主流的年齡規范：只雇用 55 歲以上的員工。現在員工有 450 人，最年長者超過 80 歲，2016年營收約為 70 億韓元。值得佩服的是，這家公司為老人開創重新工作的機會，使其能獲得收入跟成就感，但本身是賺錢的，并不是那種純粹做慈善的企業。

其奧秘在于，這家公司的創始人鄭恩頌找到了老年人在現代職場競爭中的優勢。這家公司的業務主要是網絡監控，在鄭恩頌看來，雖然高齡員工的體力沒有競爭力，不過，老人的腦力不輸給年輕人，甚至因為比較有耐心，更勝任網絡監控這種較枯燥乏味的工作。他們的工作內容是：審查網站內的暴力與毒品等敏感訊息，將其過濾。鄭恩頌設計出每天工時 4 小時的工作節奏。一可讓老人的體力問題不被凸顯，二來，這些銀發族員工工作 4 小時就下班，便有時間上教堂、接受教育訓練。雖然低工時，帶來較低的總收入，但這正是不看重薪資，在乎快樂健康的老人所追求的。雇傭這些老人能帶來穩定留職率，這是很多年輕團隊所做不到的。

EverYoung公司的員工在工作中

所以，年齡歧視并不是理所當然的，在中國老齡化大潮未來數十年滾滾來襲之際，如何給老年人、以及未來的老年人設計他們的工作方式，這既是重大挑戰，也是解決老齡化問題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