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地方的禁令,都提到了對聚眾賭博背后的涉黑涉惡進行打擊,F實地看,二者的關聯度的確相當高,不過過于激進的手段以及在取締麻將館上可能的越權,也引發了網友質疑,如此高壓治賭是不是為了完成掃黑除惡的KPI。

特約作者 | 熊志
10月14日宜春袁州區、10月17日豐城市、10月18日上饒信州區、10月19日上饒萬年縣、10月20日上饒玉山縣……一周之內,江西多地公安部門發布通告,要求經營性麻將館、棋牌室自行關門,否則將依法查處取締。
麻將一直以來都被當做“民間國粹”,是民眾喜聞樂見的一種娛樂方式,所以麻將館禁令出臺后,一刀切關停麻將館、棋牌室的做法,引發了極大的爭議。
一刀切關停麻將館會造成誤傷
江西各地的麻將館禁令,之所以引發強烈質疑,一個關鍵點在于,打擊面實在太廣——所有的經營性麻將館和棋牌室都納入了整治的范疇。

近日,江西多地發布集中整治麻將館、棋牌室的通告 來源:新京報
以上饒玉山的通告為例,它提到:22日前,全縣范圍內,營業性麻將館自行關閉;茶樓、賓館的麻將室(房)自行撤銷;在店鋪、居民樓、出租房等場所擺放麻將機,提供紙牌、麻將、骰子等工具用于賭博的自行停止。
20日發布通告,22日自行關閉,只留下了短短兩天緩沖時間,在執法尺度上有操之過急的嫌疑。即便拋開不談,對麻將館和棋牌室無差別打擊的做法,同樣有違相關法律規定。
因為按照2005年最高法《關于辦理賭博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提供棋牌室等娛樂場所,只收取正常的場所和服務費用的經營行為等,不以賭博論處。開設麻將館和棋牌室,本就是合法的經營方式。
可能是考慮到一刀切不合理,玉山方面在通告發出后就立即刪除,同時解釋稱是措辭表達存在瑕疵,隨后公布的修訂版本的通告中,也進行了調整。比如不再采用“全縣范圍內營業性麻將館自行關閉”等表述,而是強調整改對象涉賭行為。
不過這一糾錯舉動依舊無法化解質疑。根據媒體采訪,一些正常經營了多年的棋牌室,已經收到了關閉的通知。可見,無差別的整治造成了誤傷,一刀切也并不是措辭上的瑕疵。

另外從涉及面來看,推出麻將館禁令的地區相當廣,不局限于江西,像安徽池州、湖北十堰等地,近期同樣有類似治賭舉措。盡管其中的一些地區將取締的對象界定為,“以營利為目的、聚集多人賭博的麻將館、棋牌室”,但一些地區還是將矛頭對準所有經營性麻將館,沒有進行區分。
打擊范圍和力度上的不統一,加大了外界對麻將館禁令的質疑。而從民間反應來看,過于激進的治賭手段,則傳遞出誤解乃至恐慌情緒。有市民接受采訪時就表示,“正常打麻將都不敢去了”。
麻將打多大才算違法?
密集出臺的麻將館禁令,之所以激起強烈的輿論反應,除了打擊手段過激外,還有個重要原因在于,親朋好友之間帶點彩頭的麻將娛樂和麻將賭博之間,沒有十分清晰的界限,人們擔心自己的正常娛樂也會被當成賭博。
區分娛樂和賭博,最直觀的認定標依據是“賭資”。至于打多大才算違法或犯罪,國家層面沒有統一的規定。比如《治安管理處罰法》第七十條提到:“參與賭博賭資較大的,處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以下罰款;情節嚴重的,處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并處五百元以上三千元以下罰款”。
而在《公安部關于辦理賭博違法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通知》中,區分的標準是,親屬之間“不以營利為目的”不予處罰;親屬之外的其他人,“帶有少量財物輸贏”不予處罰。
用“較大”“少量”等比較模糊的表述,來區分該不該罰,正是考慮到各地的消費和物價水平不統一,一刀切反而不便于治理,所以才將自由裁量權賦予地方。

然而,彈性空間的存在,導致各地關于賭博的認定標準十分混亂,尺度千差萬別。以此次涉及到的江西為例,《江西省公安行政處罰自由裁量權參照執行標準》第一部分第70條規定:
參與賭博活動,個人賭資在200以上的,處500元以下罰款,情節特別輕微的,不予處罰;個人賭資數額500元以上的,處五日以下拘留,情節嚴重的,處十日以上十五日以下拘留,并處五百元以上三千元以下罰款。
這也就是說,在江西只要人均賭資超過了500元,就將面臨拘留起步的行政處罰。
而作為對比,武漢市公安局在回復全國首例“麻將政協提案”時提到,人均賭資1000元以上不滿3000元的,處500元以上罰款;人均賭資3000元以上不滿5000元的,才處五日以下拘留。
上述兩地的處罰門檻相差之大,令人驚訝。其實很現實地講,如果嚴格按照人均賭資500元的判定標準,將有很大部分的民間麻將娛樂會被列入懲罰范圍。
所以在具體執法時,未必會嚴格按照相關標準來整治。這進一步增加了民眾的疑惑,如果去做個“麻將打多大才算違法”的調查,恐怕絕大多數人都答不上來。
事實上別說普通民眾,就連執法者也未必能夠拿捏準確。以曾沸沸揚揚的“5元麻將案”為例,2011年8月19日,成都女子王彬如和兩個朋友在茶樓內打麻將,原本“5元每局,最多也不過一局贏20元”,結果卻被抓獲,王彬如被拘留15日、處罰款1000元。

王彬如(資料圖)
本案一審二審都判定行政處罰合法,直到官司打到最高人民法院,王彬如才獲勝。但王彬如的勝利也只是個案的勝利,現實中小賭被拘的事件還是屢屢發生。在這樣的大前提下,面對高壓式的治賭禁令,民間難免會不知所措。
關停麻將館前,先得厘清種種爭議
治賭禁令引發的爭議,還遠遠不止于此。比如就算是將禁令貫徹到底,在具體執法時該如何區分娛樂和賭博呢?如果難以區分,又該如何對麻將館和棋牌室差別化管理?
是娛樂還是賭博,二者的模糊不只源于賭資金額,因為隨著電子支付的發展,現在很多人打麻將根本就不帶現金了。過去在界定賭博時,是不是隨身所帶的錢款都算作賭資,尚存在著爭議,現在通過手機轉賬的麻將活動,如何確定每局的賭注,如何確定總賭資,技術上更加困難了。

支付方式的變化,給執法帶來了相當大的考驗,它需要在打擊聚眾賭博和不侵犯公民隱私之間做好平衡。不管怎么說,不能因為電子支付讓賭博的形式更隱蔽,就因噎廢食地取締所有麻將館和棋牌室,洗澡水和孩子一起倒掉。
而且此次麻將館禁令,還牽涉到管理權限的問題。前面提到,玉山當地有正常經營多年的麻將館收到了關閉的通知,但按照《娛樂場所管理條例》,那些能夠正常營業的麻將館,往往經過了文化主管部門的備案,拿到了經營許可證,警方統一取締有越權的嫌疑。

從職權劃分的角度看,警方更應該是針對聚眾賭博進行查處打擊,如果麻將館或者棋牌室正常經營,收取服務費,沒有抽頭的操作,那就無權干預。關于這點,出臺治賭禁令的十堰警方就曾提到,如果不涉及賭博違法犯罪行為,“公安機關是沒有權利進行取締的”。
不少地方的禁令,都提到了對聚眾賭博背后的涉黑涉惡進行打擊,F實地看,二者的關聯度的確相當高,不過過于激進的手段以及在取締麻將館上可能的越權,也引發了網友質疑,如此高壓治賭是不是為了完成掃黑除惡的KPI。
盡管上述質疑可能只是捕風捉影,但也得看到,此次整治麻將館在手段、流程上出現的種種瑕疵,會讓外界放大一些細節。對執法部門來說,要回擊質疑,就得及時調整,在關停麻將館之前,盡可能地厘清爭議和漏洞。
不管怎么說,打擊聚眾賭博的目的,是為了維護社會安定而非其他。因此對民間“賭資”適度的麻將娛樂活動,還是應該盡量寬容對待;同時,那些守法經營的麻將館和棋牌室,他們合法經營的權益同樣需要維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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